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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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工

 

(新疆第七师王慧萍)

天工,是指那些靠打临时工,而且是按干一天结一天帐的打工者。

我们这的天工大多是从河南、甘肃、四川来的,他们散居在团部附近,在有平房的人家租上一间棚子,在院里搭建个遮雨的凉棚,打个炉子,就开始了他们的打工生涯。

在团场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自发形成的 “劳务市场”。因为那个路口走车顺路,交通方便的,众多的打工者都开始向那里汇集。连队的承包户也会在需要劳力的时候,到这个“劳务市场”去,和天工们谈好价钱,找个面包车把他们接到自己的地里。

今年的天工价格,因了去年没有来得及拾完的满地棉花涨了起来。

积雪还没有融化的时候,连队里就有许多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在地里捡棉花,手指头冻得都是红红的。那些天拾花价格涨的很快,今天2.30元一公斤,明天就涨到2.5元一公斤了。

到了五月,棉苗刚出土还没几天,天工的工价就涨到了100元一天了。

一个开着三轮摩托车的职工对开着白色小卡的老崔说,“天工又涨价了。”话语里带着一丝的恼怒和不忿。他的车灯在蒙蒙亮的早晨显得苍白无力。

“涨了多少?”

老崔从驾驶室里探出头问道。

“涨了20块钱,120块了。”那个职工说。

准备去雇天工的老崔,心里“咯噔”了一下。

老崔和儿子把白色的小卡,开到离“劳务市场”稍远的一个房屋拐角处,交代儿子在这里等着。自己慢悠悠地从房后转到“劳务市场”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白沙烟,和一些等待去连队天工搭讪。 “今天啥价?”

“计件多少钱?“

这时候从四处来到“劳务市场”接天工的车多了起来。 “4连,4连,拔草12块钱一个小时,10个人,有没有要去的?”“到5连去干活的走了啊”。喊叫声此起彼落。

几个带着口罩围巾、手里拎着包的女人慌着往面包车跟前跑。

“戈壁滩,戈壁滩复查苗,120块了,20个人,有去的快上车!”人群蜂拥而上,稍慢些的因堵着车门,受到随后挤进人的呵斥和抱怨。短短半小时的功夫,“劳务市场”上300多号人就就没剩几个人了。

天光大亮,接天工的车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天工,大多是因为家里有事或者睡过了钟点,三两扎堆,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如果再不来车,今天就不会有收入了。

这时候,老崔从桥墩上下来,清清嗓子,扯开喉咙:“9连打瓜地定苗,100块钱一天,有去的没有?”

这些个扎堆的天工,听到老崔这一嗓子,不少人立即冲到老崔面前,个别天工站在原地,盘算100块和120块的区别,是去还是不去?

老崔跟前已经围上来20多个人,有男有女,老崔打手机叫儿子开车过来,这些人不等车停就手忙脚乱地扒上车,原地还站着两个感觉不合算的男子没有上车,老崔也不招呼了,跳上车,心里暗自得意了一下,给儿子打了个手势,儿子加大油门,打了声口哨,朝着自己所在的连队驶去。车子扬起一溜烟的灰尘,弥扬到车旁那几个天工呆板迷钝的脸上。

老崔暗自得意:今天,至少又省了400块啊!

魏庆今年34岁,矮矮壮壮,浓密大眼,在团部农贸市场开了一家菜店,他为人热情,实在,在给自家菜店取名时,他想了半夜,招牌挂出来时,上面大大的宋体“为民菜店”。

魏庆菜店的生意红火,每年春秋季店都是媳妇在打理,魏庆开着他买的二手加长面包车做起了工头,专门在劳务市场拉天工去各连队干农活,一人来回收6元钱,加上自己在地里也干一份工,每天车上能拉十几个人干活,打工一天算下来,每天也有一百多元的进项。

魏庆就是在劳务市场上认识的老崔,一来二去递了几次烟,彼此熟悉了,赶到有时候忙不过来,老崔会打电话叫魏庆带人来戈壁滩干活。

魏庆在劳务市场上拉天工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偷懒耍滑的不要,不顾同伴私心重的不要,干活不讲质量的怎么也不拉。时间长了,魏庆就有了一群固定跟他干活的天工。

魏庆每天早晨5点起床,发动车子到路口,天还是黑的,可是在车灯的光照下,可以看见路口已有晃动的人影。这时候,劳务市场已经陆续有天工在等雇主了。

魏庆是劳务市场最早的车主,他站在车前,已经有相熟的天工走到车前,跟他打个招呼,径直爬上车。天已经朦朦亮,有些车主为了挣车费也在大声吆喝:“复查苗,天工100块啦,定苗”。“计件35块1个板啦有上车的走啦。”

天工们大多背着自己用尿素袋子或者旧衣服做成的包背在身上,里面装着用可乐瓶、行军壶盛着的开水,装着馒头咸菜,鸡蛋,有的还装着点草的剪刀,铲草的铲子,掏苗用的钩子。

由于天工的工价涨的快,有些市场上开店的个体户和团直属单位职工们,也纷纷加入到天工的行列。到了星期天工价会比往常多一些。

魏庆往往会等那些相熟的人到齐了,告诉他们今天干啥活。“今天天工120块,去九连拔草去不去?”他问。

“去,去呗”。车上的人一阵嚷嚷。

魏庆发动车,车后面冒着浓密的黑烟,车子缺机油了。魏庆手把着方向盘,心中暗自盘算,今天拉了15个人,车费能落90块钱,自己再拔一天的草,小二百就到手喽。

魏庆每天回来都会把口袋里的钱交给媳妇,看到媳妇开心地笑,在自己汗汗的脑门上喯一口时,自个的心里是美滋滋的,那种感觉好极了。躺在床上,舒展自己酸疼的骨节,他闭着眼感觉自己很是高大,难免有些得意。想着自己这些天的进项,心里对这样挣钱有了更大的信心,但是想想自己在毒日头下曝晒的几乎窒息晕倒,汗水浸湿了衣衫,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可不可以让自己更轻松些就能挣到这么多的钱呢?

魏庆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他想到这些日子,都是他和一些承包职工及老崔联系活路、谈好的工价,跟着自己的打工的天工从不在结账时候围到跟前,而是老崔和承包职工找到魏庆一把手结账,然后魏庆再结给他们每一个人....

想到这,魏庆的眼睛发出灼亮的光,他翻身坐起,拿起放在床头的香烟,点着狠狠吸了几口。

到了早上,魏庆还和平时一样去“劳务市场”上等着天工的到来,等到上车的人来的差不多了,魏庆用比昨天还要沉稳的语调对大家说:“今天去戈壁滩定苗,论米算,一米5分钱,去干不去?”

车上的人说:“去,去,现在不都是这个价吗?”

魏庆发动车子,嘴里喊着:“坐稳喽!”向着东戈壁滩的方向驶去。

东戈壁距离团部好几十公里路,一直向东穿梭在红柳和梭梭林里,然后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沙包,车子在沙包间拐来拐去,转过一个高高的沙丘,眼前是一片青绿,有一排砖房,一个大大的院子,门前停放着小四轮、小汽车,还有一些农机具,房子后面不远就是田地了。

这里的地块要么宽短,要么长窄。以前到这地里干活的人,为了地的长短经常和雇主打嘴巴官司。老崔和魏庆很熟,两人见面就到车头前说话。车里的人都没有下来,他们对魏庆真的很信任,大家等魏庆上车。老崔骑上摩托在前头带路,魏庆车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道路低洼不平,车里的人被颠得前后左右相互碰撞,大家相互取笑斗骂。魏庆坐在驾驶室里也附合着发出笑声,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笑中多了些兴奋和一丝不安。

到了干活的地里,大家从车上下来,伸伸有些僵硬的腿,各自占好行子,就开始定苗。戈壁滩里没有树,干燥不说,到了中午日头晒在身上,烧的人火燎燎的。干活的人顾不上擦汗蹲跪在地里,一步一步往前移,双脚承受着身体的重量。 手脚快的,已经撩出去很远,渐渐地大家拉开了距离。

魏庆也在定苗的队伍当中,往天都是虎虎地赶在前面的他,今天被定苗的人们远远的拉在了后面,他自己知道今天干不动,又觉得今天的太阳咋就这么毒辣辣的呢,比往天似乎要晒人的多。抬头看着定苗的人已经渐渐远去,他干脆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深深吸了几口,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倦怠。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老崔送来馍馍和榨菜,还有一桶茶水。大家在地头太阳下吃着馍馍,那茶水有一股涩涩的苦味。四周没有树,也没有风,没有荫凉。有两个小伙子干脆一手拿馍、一手拿包榨菜钻到车底下去了。魏庆手里拿着馍馍,丝毫没有往日的饥饿感,他嚼着馍馍,馍馍渣掉在衣服的前襟上、裤子上、鞋上、地上,馍馍难以下咽,噎的他直伸脖子。定苗的人很快吃完了手里的馍馍,喝点茶水,相跟着下地继续定苗,全然不在意火辣辣的日头。

魏庆最终也没有定完那长达700米的一板棉花苗,他一直在车底下躺着,有从地北头折回头的人喝水,见魏庆躺在车底下一动不动,不放心的走过来问,怎么了?这让魏庆很不自在,他甚至不敢对视问话者的眼睛,支吾着说自己不舒服。

到了下午六点定苗就结束了,有两个人被戈壁滩的干热燥的流了鼻血,血滴在衣服上很快变成了暗褐色。其他的人也都累得坐在了地上,不歇气儿地来回干了七八个小时,根本就没有了来时的谈笑风生、打逗嬉闹的劲头了。

魏庆给戈壁滩老崔打了个电话,老崔骑着摩托车很快就到了,这一共是60个板的棉花,700多米长的地,5分一米,一个板35元钱,加上车费一个人10元,14人,共是 2250块,老崔嘴里念叨着,手里数着钱,坐在地上人们看见了老崔给魏庆数钱却根本听不到两人说的是什么

魏庆和老崔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魏庆开始统计每个人打顶的板数,然后开始按照说好的价钱发工钱,他的嘴里大声喊着:5分一米,一板子35块,你的4板,给你140块,你的3板,明天加油啊,来,接着105块钱。

他不慌不忙地发完了工钱,吆喝着让大家收拾东西上车回家,他能感觉自己口袋里沉甸甸的分量,他兴奋,坐在驾驶室里手握着方向盘,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在颤抖。

车上劳累一天的人们小心翼翼装好自己的钱,整个车里安静下来,有几个已经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魏庆从反光镜里看到坐在后面的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孔,他的心,忽然,哆嗦了一下。

这天回到家,他一头扎进睡觉的小屋,关上门,掏出兜里的钱,数了数,在数钱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除去车费,他今天净落420多,他暗自庆幸自己的脑袋瓜子好使,照这样下去,自己会很快换一辆新展展的面包车。

第二天,魏庆照样开车拉着这些天工去老崔家地定苗。老崔今天出去办事了。地里是他的媳妇和一个侄子在招呼着。来定苗的人群里有一个在学校上高二的姑娘,趁着学校放假跟着妈妈来打工挣钱,老崔的侄子看到姑娘俏丽的模样,不停地在姑娘身边转悠,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这姑娘说着话,姑娘一直不太搭理这个小伙子,小伙子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有些恼怒,于是就大声督促定苗的人们要讲质量,嘴里还大声说:好好干啊,讲质量,这一板板干到头,就是42块钱到手了啊!

“啥?多少?你说多少?”姑娘的妈妈猛然回头问道。

“这一板定到头多少钱?”姑娘的妈妈追问道。

“42块啊,6分一米,700米长,昨天就是这价,咋啦?”小伙子莫名其妙地问。

姑娘原本正蹲在地上定苗的,此时站起来对着她的妈妈说:“妈,昨天的钱不对,司机黑你们的工钱了,明明是6分一米,凭啥说是5分呢?一板黑了7块钱呢。”

姑娘的声音响亮,周围定苗的人都停下了手,大家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正在车里闭目养神的魏庆。

“走,找他问清楚去。”姑娘的妈妈一声喊,十几个人都从地里出来了。大家围在魏庆的车头前,一个男子用力敲了敲车门。把魏庆惊了一下,当他看到人们围在车旁和人们看他的眼神时,他的心里忽腾惊了一下,故作镇定地问:“咋不干了?出啥事了?”

姑娘的妈妈大声问:“昨天老崔给你按多少钱一米付的钱?”

魏庆答到:“5分一米啊,咋啦?”

那个老崔的侄子在旁边说:“他骗人,昨天我叔叔明明是按6分一米结的帐,他贪工钱了。“

魏庆的头“嗡”的一下,心里说坏了,他想辩解,可是这时候大家没有一个说话的,这些40多天跟着他四处干活的人们静静地看着他,魏庆不敢看大家投向他的眼神,他低着头。

这些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姑娘的妈妈说:“今天不干了,回家!”

十几个天工步行从沙包里向回走,一路上大家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魏庆开着车跟在大伙的后面,撵上人群,哀求大伙回去继续干活,没有一个人理他。

第二天清晨,劳务市场上,没有一个天工上魏庆的车,天工们只是很鄙夷地看看他和他的车。

天光大亮,天工们都走光了。只有魏庆和他的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他的脸上落满了车辆扬起的灰尘和沮丧。

新疆第七师128团

邮编:83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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