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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忘不了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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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开学都一周了,李真都还没来返校上课。

1986年的乡下通信可没有这么先进,微信、QQ、短信,电话,现在无论哪一种办法,鱼田田都会有办法把她的好友李真找到,可那时不行。

实际上,放寒假后,鱼田田去李真家找过她一次。李真家的门锁着,李真的邻居大妈告诉鱼田田:李真他们一家随她爸爸搬进了城里,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李真一家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鱼田田不相信。她站在李真家的窗户前愣了好一阵子,透过有破洞的窗户纸鱼田田看到了李真的那张大床,那也是这些年鱼田田曾无数个晚上和李真睡过的那张大床。蚊帐两边各撩起一角,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尾,和原来几乎一模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鱼田田还依稀看到了被子下面的一圈地图,冒着呼呼热气,那曾是她和李真的秘密,准确地说,那曾是李真帮忙掩藏过的她鱼田田的秘密。

鱼田田和李真其实在读小学一年级时就认识了,但她们真正成为朋友,却是在小学三年级鱼田田失去妈妈以后。

小学三年级以前的鱼田田和李真,是班上两个不同的圆心,班上的女生围绕她俩自发地形成两个小团体。小小的李真美丽高挑、富有时尚、活泼大方,她有一个在城里开汽车的爸爸,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和周围农村女人不太一样的妈妈,有隔三岔五不断变换的彩色衣裙,还有仿佛总也用不完的零花钱……总之,在那个闭塞的山村小学里,李真,她就是一道彩虹,光彩炫目,让所有认识她的同学都羡慕不已,包括鱼田田。

鱼田田是骄傲的,她对李真的羡慕从不表露,有时甚至还表现的不屑一顾。内心里,她也是不讨厌李真的,她瞧不起的,是围绕李真身边的那一群女同学。鱼田田没有一条裙子,除了每学期开学报名时交给老师的那三块五角钱,鱼田田身上再找不出来一分钱,除了过年和偶尔生病打针时妈妈鼓励过糖块,鱼田田没有吃过其它零食,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鱼田田从未因为窘迫而自卑,她依旧骄傲。因为她觉得自己也不差,她不胖不瘦,和妈妈走亲戚串门时人家也夸她长得标致灵秀,她还算术好,作文好。这个并不是完全天生的,鱼田田很努力,而且是大家看不到的努力。做完当天的作业鱼田田每天会雷打不动地把第二天的学习课文自己先预习好几遍,鱼田田从小学一年级起每天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很安静,喜欢读课外书,村子里有一个远房亲戚是老师,她的家里有一柜子的藏书,怕人家烦她鱼田田就一本一本地借,她非常爱惜人家藏书而且十分信守诺言,一本书看完立马就还然后才换下一本。那一柜书都快被她借遍了。所以鱼田田交给老师的每一篇作文都与众不同,从立意到构思,鱼田田对自己都非常挑剔,她会花很多的心思琢磨老师看见自己作文时能够眼睛一亮。每天的晨读课堂上,鱼田田流利地领读声都会在校园里和同学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荡,那时鱼田田迎着朝霞的脸上洋溢的是一种同学们都无比熟悉的光茫,光茫里那个快乐自信的鱼田田骄傲极了,同时这种光茫也如磁铁般吸引着班里的另一些同学。

小学三年级下学期同学们都只回去过了一个周末,周一再回到学校时鱼田田的妈妈就没了,那天的早自习鱼田田没有带同学们读书,早上她来教室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中午放学,她都没有离开教室离开那个座位。下课后同学来约她和往常一样去跳橡皮筋,鱼田田没有动,目光涣散,摇了摇头,手一直在一张草稿纸上不停地画啊画。同学们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这样安静的鱼田田让人感觉有些害怕。

这种状态的鱼田田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以前鱼田田身边的那些朋友因为害怕都渐渐地散了,那天放学后傍晚的夕阳把鱼田田瘦削的背影拉的格外孤单,李真一直站在鱼田田的身后注视了她很久,李真的家和鱼田田是完全不同的方向,直到走远的鱼田田小的看不见了,那天李真才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回家。

第二天,李真就央求老师把自己的座位调到了鱼田田的身边。李真下课后用字条包了一颗糖推到了鱼田田的胳膊旁边,鱼田田打开字条见上面写着:“吃了它,你就不会做噩梦了。”旁边还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太阳和太阳下的一张笑脸。鱼田田吃惊地回望着李真,她留下字条把糖还给了李真。李真又把糖给推了回去。李真忽然凑到了鱼田田的耳朵边用很低地声音跟罗田田说:你试一下啊,很灵的,我外婆去世时,我已经试过的。说完李真就飞快地跑出了教室,留下座位上一脸愕然的鱼田田。

妈妈去世后的鱼田田这一个多星期,正如李真所想的那样,她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惊醒,她晚上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满屋子都是她熟悉的妈妈,梦里的妈妈相貌没有任何改变但看上去却是那么的陌生和可怕,见到鱼田田要么不理她要么张牙舞爪地想撕咬她,鱼田田恐惧极了,拼命地逃跑,声嘶力竭地呼救,她总是大汗淋漓地在半夜被奶奶摇醒,醒后鱼田田蜷在奶奶的怀里再也不敢睡去。她肯求奶奶一定要把她抓紧,不能松手,不能睡着。

奶奶觉得鱼田田一定是着了魔,请了好几个法师,在家里摆上一排香炉,烟雾缭绕中法师神情诡异,上窜下跳,看得鱼田田心惊肉跳。法事过后,那晚的噩梦里除了张牙舞爪的妈妈又多了凶神恶刹捉拿妈妈的巫师,鱼田田一边害怕着妈妈把她带走一边害怕着巫师把妈妈带走,鱼田田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一不小心,她就会被猎人捉走。

一天中午放学回家,鱼田田进大门前就习惯性大声呼喊:奶奶,奶奶!奶奶耳朵有时不好,没有回答。推开大门,隔着堂屋,鱼田田看见灶门口坐着一个象极了妈妈的女人,弯着腰,正在往灶里添火,鱼田田大叫一声,丢下书包撒腿就跑,灶屋坐着的女人一直追啊追,鱼田田也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前跑,后被村子里的人拦下,鱼田田才惊恐地发现,追她的人原来是专门过来看她的舅妈。

舅妈和她自己的妈妈一点儿都不像,可鱼田田觉得自己看见的明明是妈妈,鱼田田想:妈妈当时一定是附在舅妈的身上,别人看不见,只有她一个人看见。那天中午,鱼田田没有再回家吃中饭,她接过舅妈送来的书包就回了学校。

下午放学前,鱼田田对她的同座说:李真,今晚我可以住你家吗?李真很高兴,连忙说:好啊好啊!如果你想,我给我妈说你可以天天住我家。

那一晚,鱼田田就跟着李真回了她家,李真的妈妈是个善良温和的母亲,对鱼田田又极好,那一住,鱼田田差不多就在李真家住了两年多,那些噩梦,也消失了。

平日里,李真家只有她妈妈、还没上学的弟弟和她,后来加上鱼田田。李真的爸爸两个月才回来一次。鱼田田见的时候不多,对他有点点胆怯和畏惧。

周一至周六的中午,鱼田田还是回自己的家吃午饭,家里还有奶奶,李真也习惯了中午陪鱼田田一起回家,奶奶会做好吃的等着她们。

鱼田田和李真,就这样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中午她们一起回鱼田田家吃饭,晚上她们一起回李真家睡觉,她们一起写作业,一起背书预习,一起带李真的弟弟玩。

有天晚上临睡前,李真忽然说:田田,今晚我们一人睡一头吧,看明天早上我们醒来时会不会交换方向,听人家说,如果我们同时无意识交换了方向,那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永远会是好朋友,这就是天意。鱼田田点了点头,也很期待,在李真的妈妈习惯查完寝后她们就幸福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鱼田田是在李真的惊呼中醒来的,鱼田田揉了揉腥松的眼睛一屁股从被子里坐起来,看到同样坐在对面的李真正在那惊叹:天啊,居然显灵了!田田,快看,我们换位置了。鱼田田看了下蚊帐外面,果然,她现在坐的地方,正是昨晚李真睡的位置。什么时候换的,鱼田田晃了下脑袋,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昨晚睡的太死,什么也不记得了。李真已以飞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下了床,六月初的天气还没有太热,上下就一件衣服,昨晚睡觉前鱼田田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正准备下床,鱼田田的手扫过被窝一摸,怎么感觉下面潮乎乎的,糟了,鱼田田再一摸自己的裤子,才发现昨晚自己居然尿了床,丢死人了,小学三年级都要念完了,还在尿床,自己上一次尿床是在什么时候,鱼田田都没记忆了,要命的是,这一次居然还是在李真家。

鱼田田就穿了一条裤子,她想现在是六月天,可能一会儿就干了,中午她回家再偷偷地换掉,她不打算把这事告诉李真,想好后她开始磨磨蹭蹭地起床叠被子,床单上有一圈湿印,幸好还不是太大,鱼田田正在纠结要不要把叠好的被子压在上面,可那样晚上睡觉时会不会干呢?

李真已洗好脸,进来看鱼田田怎么还没出去,一进门,她就看见了床边弯着腰的鱼田田裤子大腿那的一片湿,李真正要惊叫,猛然想起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麻利地从衣柜里找出了一条和鱼田田那条颜色一模一样的裤子催促鱼田田在旁边赶快换上,她把鱼田田叠好的方块被子往旁边挪了挪,正好盖住了那一片湿的。那条换下来的裤子李真以极快的速度揉了一团就塞进了鱼田田的书包,李真提着他俩的书包在门边对鱼田田扮了个鬼脸,丢了句“快点”就跑去厨房了。

直到出门,李真的妈妈也没发现。那天晚上她俩再睡觉时,发现床单已被李真的妈妈换过了,李真当时还安慰了看见床单发愣的鱼田田:田田,不要紧,我妈肯定以为是我,因为她明明看见的是我睡的这一头,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换了。

暑假里,在李真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的鱼田田就想回家了,李真舍不得她,送了很远,后来干脆又折回家收了点衣服直接把鱼田田送回了家。李真陪鱼田田在家住了一星期。李真离开,鱼田田也舍不得。同样的方法又送李真,几天后李真再送鱼田田……。奶奶曾笑她们:张郎送李郎,没完没了,送不清了都。

不再做噩梦的鱼田田和李真成了朋友后又渐渐地恢复了从前的自信快乐,许久不见的那种光茫在鱼田田的脸上又开始重新闪现。不过她们的小学生涯很快就结束了。

鱼田田和李真的初中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山坡上,学校非常简陋,离家远的可提供部分住宿。所谓寝室,就是空教室摆上十来张上下铺的床,同学们自己带上被子。床铺有限每个床还必须睡两人,那时的农村学校都这样,每次开学还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幸运地抢到床铺。

鱼田田和李真不仅幸运地分在了一个班,她们还幸运地抢了一个上铺,那时她们甜蜜的很,成天好得一个人似的,曾以为这就是她们的天长地久。

第一个半学期要期末考试了,李真却病倒了,她在学校的宿舍躺了两天没上课也没吃饭,鱼田田托同学给李真的妈妈带了信,她妈妈就把李真带回去了。

一直到考试结束学校放寒假,李真都没有回来。

又开学了,李真还是没有回来。李真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现在在干什么鱼田田一无所知,她十分挂念但却束手无策。那个空了一半的床位,因为李真没给学校续假,班上好几个同学都来追问,鱼田田也快留不住了。虽然李真的邻居大妈说李真不会再回来,但李真的被子和一些行李还在宿舍,所以鱼田田不相信她的好朋友李真就这样消失 。

最后,鱼田田选择了跟她一个村子的米巷同住了,上学期米巷就因为没抢到床位走读了半学期。李真走后,她们正好也有伴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第二周的一天中午,鱼田田和同学们正在寝室里吃午饭,李真却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出现在了鱼田田面前。鱼田田好开心,抓住李真的胳膊问了一大堆问题,李真只笑一个也不回答。眼睛最后落到木箱上鱼田田帮她收拾整齐堆放在那的被子和行李上:好啊,田田,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让我猜猜是谁啊。虽然李真调侃时一直在笑,鱼田田却居然红了脸,有一种很对不起李真的感觉。一旁吃饭的米巷连忙说:李真,放心好了,你回来我就把你的田田还给你。李真说:不用,我不要了,以后田田就是你的了。

后来鱼田田也明白:其实李真当时是早就决定好了来转学的,可她对米巷那么说,让鱼田田却觉得很内疚。

“快回去吧”李真催了鱼田田好几遍,鱼田田泪水涟涟不肯回,这一次,鱼田田想她再也不能象和以前假期那样没完没了地送了,李真搬去了城里,鱼田田没有进过城,还不知道城有多大。李真没有告诉鱼田田新家地址,也许她觉得告诉了鱼田田也找不到。

"我会给你写信的!”李真说。鱼田田想应该送李真一点记念,鱼田田送出来时什么也没带,忽然想起妈妈去世做噩梦的那段时间里奶奶给她带着避邪的那对耳环,李真已帮她赶走了噩梦,现在也不需要了。鱼田田让李真等等,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对耳环放在了李真手心,一再叮嘱“一定记得写信啊!”。

鱼田田最终也没等到李真的来信,鱼田田不知道是信走丢了还是李真她压根没有写。鱼田田想过她们的那个一辈子也不会分开的测试,会不会是老天因为她的尿床而对她的惩罚。这个念头一闪她就想自己这么虔诚,老天一定会原谅她的。所以中学时她还始终坚信:她们一定会再见面的,长大后她就可以进城去找李真。

长大后的鱼田田后来无数次路过李真搬去的那个城市,每次鱼田田就想:当年的那个李真,她还在这里吗?也许她们擦身而过也不一定认得出对方。那时鱼田田才彻底明白,她和李真,是真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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