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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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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母算起,无论远近,在贾家第三代青年男性当中,贾瑞是最失败的一个。他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而且死得不值,也很不光彩。我们看到,贾家暗藏着一股歪风邪气,“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相比之下,这种事情宁府要比荣府多一些。贾瑞虽是远房孙辈,但他的死,也给贾家的丑闻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贾瑞自幼父母双亡,跟随祖父贾代儒生活。宁荣二府里,那些与贾瑞同辈甚至比他矮一辈的公子哥们,少小时就有丫头们伺候,当然这种“伺候”是全方位的,不排除这些公子哥们一时冲动,以伺候自己的丫头们为排释对象。相比于他们,贾瑞就不同了,他的祖父是个穷儒,给他买不起丫头,正值青春年少、欲火中烧的他,自然就觉得很寂冷,不免干一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凭着贾瑞的资质和高师在堂的条件,倘若他能够自我克制,跟着祖父好好读书,熬得十年寒窗,也许可以取得功名,娶一房媳妇,要几个小妾,那是很自然的事。然而,贾瑞就是贾瑞,他没有自制能力,偏要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穷酸书生,难得红颜知己,火烧火燎、急不可耐之时,去寻找些下三滥的女人,倒也罢了。这贾瑞偏就没有自知之明,去勾引自己的远房嫂子琏二奶奶。王熙凤是何等眼高之人,倘若与贾瑞苟且,岂不辱没了她!

贾瑞去招惹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的琏二嫂子,那是去摸老虎的屁股,自己找死。按理来说,对贾瑞这个情中饿鬼、可怜之辈,王熙凤看在远房叔子的份上,虎起凤眼,严词呵斥,断然打消了贾瑞的邪念,也就罢了。然而,王熙凤就是王熙凤,她绝不是一个能够饶人的主。在凤姐想来,贾瑞勾引她,不是对她的喜欢,对她的高看;而是对她的侮辱,对她的贬低。故而,将计就计,设下圈套,以作报复。倘若贾瑞头一回失利遭辱,能够幡然醒悟,悬崖勒马,还不至于丢了小命;他却再次玩火,直到自焚。

贾瑞之死,有着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他不自尊自爱,严于律己,偏又遇上了一个貌美心毒的女子,偏又死心塌地的去招惹她,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从凤姐那边来说,仅仅是为了报复,出一口恶气,便害死了一个青春男子的性命,实在是很过激,很歹毒的。在贾瑞这边,就因了一时冲动,心里放不下那个天人般美丽的远房嫂子,自投罗网,饮鸩止渴,枉送了自己的一生,实在是不值。

在许许多多的古典文学作品中,万恶淫为首,好色之人必将死于色事,此类故事多了去了。曹雪芹也写到了此种事情,却写得与众不同,着实难得。在曹雪芹笔下,贾瑞只是一个点缀性的人物,没有多少分量,从他出场到死去,没有多少戏份。其实,曹雪芹的着眼点,并不在无足轻重的贾瑞身上,倒是通过贾瑞之死,浓墨重彩地写了王熙凤这个人物。他让我们看到了,王熙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此种人物,除了贾家的祖、父两代人,贾家其他的上下人等,哪个敢去招惹她?事实上,凡是和王熙凤过不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贾瑞之死,只不过是她小试牛刀,初露锋芒而已。

曹雪芹不屑于在贾瑞身上浪费笔墨,却又深刻的揭示出了贾瑞贪色自戕的思想根源。

贾瑞以自己的思想认识,推己及人,尤其是女人。在贾瑞想来,自己是饥渴的,那么天下的女人也如此;自己是想偷的,那么天下的女人也如此;自己风流倜傥,那么天下的女人也如此。颇有阿Q的心态。作为读书人,即便是作为谙于此道者,他也应该知道,偷是有“偷不着”的,且更多的是“偷不着”。何以要一条道上走到黑,那就是他的主观意识在作怪。

他第一次到凤姐那里,先问:“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便说:“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了吧。”凤姐道:“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笑道:“嫂子这话错了,我就不是这样人。”凤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了,喜得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贾瑞笑道:“我倒天天闲着。若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闷儿,可好么。”

从以上这段对话描写,我们看到,贾瑞本能的把凤姐也想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是一个内心和床帏都很寂寞的少妇,在这个主观想当然的意识支配下,便顺着凤姐的那些明显是捉弄他的话,而他却反话正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替嫂子解解闷儿”的挑逗性语言。

须知,凤姐的丈夫贾琏,虽然好色,却是个喜新不厌旧的主,“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是他毕生的追求与实践。另外,凤姐也没那么清闲,她简直忙得要命呢。家里那么一个大摊子,她还野心勃勃地想揽外面的事儿,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想方设法要做大业绩的她,还真没空去寂寞。虽然说,忙中偷闲,她也跟贾蓉调个情儿——这也是贾瑞对她产生错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但是,她的调情,也只是午茶上个小甜点,浅尝辄收,点到为止,娱乐一下自己忙碌的生活,松弛一下自己紧张的神经,未必真的就要怎么样。实际情形也是,这个心狠手辣、风姿绰约、缺点很多的女性,在个人生活作风上,倒是检点没有出格之处的。

风流而有度的凤姐,不可能被没头没脸的贾瑞勾引上手,她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洞察人心,谙于世事,深知贾家各种复杂关系的底细,以及把持自己情感的利害,不会像那些浅薄单纯的妇人,把调情当爱情,把冒犯当成对方情动于衷,把风流韵事当随茶便饭。

贾瑞除了色胆包天,大胆妄为之外,并不懂得女人,尤其是不懂得凤姐这样的女人,在对女性的认知上很幼稚,在对待情感问题上很随意,属于情场上的“三花脸”,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这也就难怪,他死得那样惨,甚至得不到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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