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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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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给我七十多年前的童年,是甜美的和谐。孩子们盼过年是共愿。原因不外乎不上学、压岁钱、不挨打、穿新衣、吃美食、放花炮等等。

累了一年的男子汉们终于可以像卸了套的驴一样,舒畅地打个滚儿了。并且对老婆和子女们放下了一家之主的架子。而操持家务的妇女们,也可以换上件较齐整的衣服;免于挨男人喝斥、拳脚不说,还可摸摸纸牌。

一进腊月,年的气息便开始蔓延了。腊月不剃头,万一哪个孩子失手摔碎了碗,大人也不予吵骂,只是念叨着岁岁平安捡一块碎碗片,扔到水缸里即可万事大吉。但谁也说不出为什么,是否与司马光砸缸有关呢?米面的准备自然是大事,那么订牲口、磨、碾便得铁板钉钉了。农家养牲口合伙买,论“腿”计量。人口少而且穷的只养一条腿—即一条驴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四天轮喂用一天。当然养两条、四条的也有。你一条也没有,就得和有腿的商订了,人家到初几能给你半天,你就得初几磨面。比如像我家这样的不算赤贫的户,也只有春节能吃到一顿白面饺子,并可吃到上供完毕之后的枣饽饽。再穷点的怕是吃不上的。而孩子们最渴望吃到的是粘糕(我一直写成年糕)。粘糕是黍子面,而黍子产量极低,种得甚少,几乎占不满磨膛,所以黍子面都是碾的。在碾台上也就是铺那么一圈,不值得套牲口,就人抱磨棍转圈。碾台呢,用处不是很多,碾黍子、麻纰、饲料(豆粕之类)和谷子脱皮。加上碾磙无磨钝之虞,所以碾子多半由大户人家或共同置备,大家免费使用,多半露天置放。记得黍子还有一种方法加工。单单一户的量少,无法上磨,就几户按分量投入黍子,凑够一个工晌的量,由有驴的户或大家说说笑笑地抱棍推磨完成,磨完按分量分面。

用磨也有程序。前班在磨完之前,最后加一捧糠皮之类的杂料,在冲挤出剩余的渣子后填垫磨盘的工作面,以免石对石使磨盘受伤磨钝。比如你今天磨玉米吧,倒上玉米之后,转动磨盘,直到磨盘中的杂料下完,见到玉米影子的时候,马上将杂料扫净,存下以备完工后填磨用。

磨,白用。磨主只图积肥。有道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可观的驴粪扫到磨道一边,是不准带走的。当然,除去置办磨盘得花钱外,每隔一段时间还得请石匠来锻磨,把磨平的沟槽锻出锐角。麦、谷淘洗后凉干了,在用期的前一天晚饭时将牲口接回家,真正地喂饱,以便明天干活有劲。所以驴儿便比人更早地享受年的待遇,虽说累点,可伙食是好得多了。当然午餐潦草些,驴儿也并不计较,虽然下午干劲大不如上午,可也能对即将到嘴的晚餐的向往,而将疲惫冲淡。当然,到了驴闲季节可就惨了。除了几茎干草外根本见不到星点的料。每早驴儿走到磨屋前,便像到了幼儿园门口的孩子,那是百般地拖延,直到屁股上挨两棍儿,才如违章司机般极不情愿地钻进车门,开车靠边一样进了套。懒驴上磨三泡尿,真的不假。转不到两圈,两腿一叉站住了,如前列腺增生晚期,尿十分艰难地一点点滴下来。它极懂得运筹学,一次绝不多尿,以便转两圈后再停步时理由充分而有据。虽然它蒙着不透明的眼罩,嘴上也套着网笼,却能很准确地判断出主人是否注意,之后不失时机地极迅捷地伸嘴到磨盘边吃一嘴。虽然透过笼嘴网眼吸不到多少东西,屁股上的一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即使主人一时疏忽并未发现它偷嘴,它也是收嘴同时一个小冲刺,速度明显加快。有时恰好偷嘴与被发现同步,也会因这种立码悔改的表现少挨一棍。中午下班,驴儿公事公办卸磨打个滚,既无解放感,也无盛餐的诱惑,只是歇一会的事。下午下班那可是大事。它似乎知道磨盘里的渣子挤不出粉星儿来了,便抗议主人贪婪不停磨而不时罢工,自然屁股被点击的次数也与罢工同步。当身疲腚疼地离开磨屋的门,怎一个如获解放的感觉了得。它一扫筋疲力尽的可怜兮兮,华尔兹般原地转圈嗅地皮,料定无地雷之后,四腿一屈躺下身子仰天翻滚不止。缘何驴、马、骡等奇蹄家畜有打滚的习性,而牛、羊等偶蹄家畜没有,好像还哥得巴赫着。滚够了麻利地站起来,抖抖身子喷喷响鼻仰天长啸。主人松心地等候,有时缰绳也可以撒手。

腊月二十三祭灶,也称小年,即是年的序幕了。给值了一年班的旧灶王爷喂过糖瓜(麦芽糖,极粘)之后,于傍晚时分,将新请的灶王爷图顶端的马剪下来一并烧掉,曰:上天言好事;新灶王爷贴到锅台的墙上,曰:下界降吉祥。喂糖瓜的用意一是贿赂一下给点甜头,嘴甜点;一是用糖粘住嘴,上天之后不胡说八道汇报家丑。那么,这与上天言好事又矛盾了,嘴既然开不了,又怎么个说法呢?但由此可见中国官场报喜不报忧乃民粹、乃传统也。

年三十,逢五排十的刘庄小集火爆异常,碰到小月就二十九赶。到那天人们不说赶小集,而是说去逛花花街。集市从刘营伍家西开始,一直延长到王家刘庄。一街两厢多是用高粱秸编的大箔围成的约六尺见方的格子,进去三面插满红色绢花。自然,是日来逛的多是年青妇女,男人甚少。因为年货不会等到今天办,早齐备了。除去绢花之外,胭脂铅粉类化妆品,日用小物什应有尽有,剩下的便是糖果和迷信用品了。孩子们跟姐姐姑姑们去,目标大多盯在爆仗、滴滴筋上。那时没有口红,撕角写对联的红纸,用舌头湿湿,涂到唇上真不亚于洋唇膏。而土摩丝是榆木刨花条,截成小块泡到碗里,不几天汁液粘而透明,用刷子涂到头发上,齐整而光亮。说到榆树,它是庄户人家房前屋后必种的树种。开春,它的花胚俗称榆钱儿,和嫩叶可吃鲜和救荒。在荒年,人们饿极了便剥它的里皮,晒干了磨成面,十分充饥。我吃过,味道忘了,但记得不怎么好吃。当然树也就死了。榆树是盖房必用木材,因它坚而韧。每间屋七或九根,半尺多粗的檩条非它莫属。我那是平顶房,房顶的土有一尺多厚。

年三十供桌已布好。堂屋正面挂家谱或财神爷。一张八仙桌摆供品。生活较宽余的户、煮半熟的鸡、鱼、猪头(头上插一支红色绢花。)各色菜碗(碗底大半为生罗卜、白菜帮,浮面摆上几片半生不熟的肉。兴许是怕偷吃吧。)和各色点心。桌前两角各摆一大盘枣馍馍,馒头顶端点红圆点。前中置猪头。桌前横一小窄桌,两边置蜡台,中间置香盆。在右侧蜡台边置一油灯(长明)。桌前下置一跪布。前半夜约十点以后,满天井院平铺一层芝麻杆。为什么,不知道。踩到上边吱嘎作响。

农民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围着锅台转,三十夜则获大翻身大解放,可以甩手不干活。从此可以得出结论,人性是不会泯灭的;男尊女卑是华夏的传统,大丈夫主义成了天经地义。但男子汉的心里头并不踏实,一年忙到头了,面对辛劳的母亲妻子,良心有些痒痒,于是欲盖弥彰伺候一回女人吧。这和尔今的县长、镇长们,于年节前由秘书们掂着米面驾临贫困户,嘘寒问暖笑容可掬,装模作样地爱一回民怕是一个道理。但他们与农民不同是纯作秀。包饺子,煮饺子等一顿年夜饭男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午夜子时发钱粮,即点香、蜡,放鞭炮,宣告年的开始,当然这一夜是大团圆,分家出去的儿子、孙子通通回爷爷家。一阵炮响过后,即按辈份年龄依次给长辈磕头拜年。长辈则给孙子发压岁钱。礼毕,下饺子吃年夜饭。妇女不分长幼,一律端坐在炕头,由男人端碗上桌。饭中不时哄然大笑,那准是谁吃到福物(饺子里包一铜钱或红糖)了。人多的户一般不超过三只饺子有福物。包福也有猫腻,一般是爷爷做手脚,将包福物的饺子做上记号,故意由他喜爱的孙子吃到,图个皆大欢喜。这种慈爱的小动作,在今天的顶头上司中是屡见不鲜的。

饺子吃过,熬不住的老人孩子可以去睡,但不脱衣服囫囵个躺。有精神的玩牌,纸牌一付叫一“冲”,和麻将差不多,有条、饼、万,可供四个人玩;人多又不够两摊时,可以用两“冲”牌合起来玩。一般很少男女混杂玩。到五更头,鸡叫头遍男人们到家庙集合。家庙里挂本家的大族谱(约四尺宽、九尺长,空前中给文化了。据说是造反派烧掉的。)。供桌很简单。人到齐由辈份不大不小的人当司仪,齐刷刷地跪一片,辈份高的跪前边,辈份小的就进不了屋,只好跪在院子里。拜完家谱上的祖宗,共同到各院(院,可能是五服以外的那一支之称。如东院、西院。)给最长者拜年,之后各院互拱手致吉祥语口头拜年。礼毕各院五服以内的为一组,挨户拜年。进门由领拜(辈份小的担当)以辈份最小的身份高喊:三爷爷三奶奶,拜年了。进院,先给家谱(不高于四代吧)磕头,(无辈分大的给财神—赵公明或关公磕头。)之后依辈份喊名磕头。轮到辈份比较低的家,跪在地上的人就寥寥了。我呢,不论到哪家,只管跪下不起来直到最后,因为我的辈在全族、全院最小。好处是无论谁家可以通行无阻,可以肆无忌惮地瞎胡闹。串到一半人家时,天也就亮了。

正月十五以前,初二回娘家的忙话一阵,初三拜新丧走走,剩下就是玩了、反正腊月里干粮已经蒸好了,顶多熬口米汤。做为孩子,可就大玩特玩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赶上小集日,年后初次集市自然较平时热闹许多。到十六,年就算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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