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雪无归

散文随笔 时间: 推荐访问: 不醉无归

飘香,别离。

郎君,难寻。

曾经送你步入风雨,寒江昏景,红梅寒噤。我衣衫单薄,望舟行去,只觉身凉、心凉。远方壮志,女子不明所以。江湖恩怨,纷纷扰扰,既发誓不归,为何又最终违背?看你狼狈,残破不堪,多少嘲讽置于喉间。记得你与我醉饮,记得你我雪中同行,记得你张狂时我揍你的情景,却不想记得你此刻的面目全非。

为何还对我笑?你被人割去双耳,被人千刀万剐,被人剥夺生存的权利,为何还笑?笑得真丑!我问你,想结束痛苦吗?我帮你。只要这一剑下去,所有痛楚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回答?告诉我!江朗,你是混蛋…听到没有?混蛋!

明明是无情人,明明知道无情事,偏偏为个无义人,堕入无情道。原来隐逸山水,不过痴人说梦。你走时,有我送你。我走了,便是红梅送。

你漂泊三载,我十载光阴为你复仇。他们一个个受尽折磨,我杀人杀到麻木,每日白衣染血,直至知晓害你落魄的最大恶人。弃了剑,挽起发,收了恨意,嫁作他妻。

而今晚,所有的一切即将落幕。

华裳披身,依旧入骨的冷。他还在亭内坐着,想念亡妻。

“老爷。”

“夫人?”丁鹏程错愕,不修装饰的她为何打扮如此美艳?

“月崚有彩灯会,我想去看看。”

“不行,你怕冷。”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

丁鹏程顿了片刻,问:“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是”宋夫人颔首,主动牵起夫君的手“今夜诸多话语想和你说。”

她鲜少主动,到底是什么事令她走向自己?丁鹏程好奇下答应她:“既然如此,走吧。”吩咐下人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给她披上,遂拉起她的手坐着马车去往月崚。

车上,丁鹏程替她搓手时闲聊了几句:“鲲儿还在哭闹吗?”

“没有,有小仆在旁与他玩闹。老爷不必担心。”抽手,丁鹏却是程紧抓不放,宋夫人脸上顿时难看了几分。

丁鹏程看在眼里,刻意忽略说道:“出来走走也好,你整日不出,比待嫁闺中的小女儿们还规矩。不说心情郁闷,对身体伤害也大。”

“谢老爷关心。”宋夫人面露歉意:“原谅我还不能放下。”

“无碍。”丁鹏程非心胸狭窄之人。嫁给他之前,宋夫人就已向他坦白自己所爱仅一人,而那人早已成白骨。她对自己无情,为何还要娶她?说白了自己也不过是在追寻镜花水月,从宋夫人身上寻觅缎乐的身影。但是相处日子久了,自然而然会发现两者的截然不同。缎乐像和煦的春风,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近;宋夫人则如冬日的微光,真实存在却总让人怀疑她来自虚幻。

车外仍然有着雨声,不大,却是那么清晰。车内,她又兀自发起呆来。繁杂的头饰,鲜艳的红唇,精心打扮的装束,使她的清丽生生多了一丝妖娆。这女人,太过无情。偏偏让人移不来眼,偏偏心甘情愿为她心疼。

爱上她,身不由己。

在自己努力发展家业,希望给两个孩子留下些财富和退路时,心里完全没有宋夫人的位置。于他而言,这名可疑的女人不过是他相思的寄托。成婚两年,要不是突如其来的病发,自己恐怕永远看不见这个女人。那些日生死徘徊,床侧隐约有人相伴。

“不要死……”他一直以为那是缎乐的声音,紧紧抓着那只手不放。醒来,便看见疲惫不堪,已经入睡的面容。有些熟悉,更多的陌生。

“老爷,让夫人多睡会儿吧。”进门的老管家小声劝道。

什么时候张叔对人这么好了?他冷声呵斥:“我的房间不容许外人进入,再有下次重罚。”

未曾收敛的声音吵醒睡梦中的人。宋夫人醒来见他,立马跪在地上,瘦削的身肩有些摇晃。

“老爷责罚,是我不懂规矩。”没有任何辩解之词,看得管家说不出的心疼。

“滚。”

“是。”对于他的暴怒,宋夫人面不改色,撑着虚弱的身子离去。

“老爷!”管家大喊,跪在老爷面前,决定将夫人为他所做的一切告知。否则,老爷对夫人冷漠之举,实在让下人心寒!

那日午后,

庭院静悄悄的,丁鹏程弓着腰找到蹲在地上的她。

在干什么?种树。

他当时离的很远,不靠近也不离去。张叔想对他说的事实被自己的愤怒拒于耳外。冷静下来后,不由回味起张叔的话:老爷一味的拒绝,刺痛的不仅是别人,还有自己呀!

或许人,走近了才会看清。宋夫人快年近三十,栽树时认真仔细的神情却像个孩子,那温柔的眉眼是从来不曾在人前展露的珍贵。

“老爷,到了。”车夫勒住车绳,向车内禀道。

思绪就此打断,丁鹏程松开夫人的手随口自语道:“这么快就到了?”起身时有些晕目,刚行一步竟有跌足之势。

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他。

“老爷?”

“没事。”丁鹏程定神看清了身旁人,安慰道:“不过人老,力不从心。”

宋夫人瞧着他还未被时间摧残的俊朗容貌,柔声道:“老爷未到四十。”

丁老爷笑着:“是啊,快到四十了。”想他与缎乐少年相识,为了少年梦想,蹉跎彼此岁月。双十年华才洞房花烛,可叹一夜温情,多年别离。到最后,沙场战败,妻亡骨寒。

这些都已是往事了。他牵着夫人踏下马车,与她一把伞,共同慢行在夜雨中。

月崚街虽撞上天公布雨,照样张灯结彩,五花八门的活动依旧层出不穷。各式各样的油纸伞互相追赶、停留,千万不同的面孔无数次擦肩而过。孤独的人,在自己缓慢的节奏里,总是不小心遗忘了世界。

嬉笑湮没着少数人的悲哀。台上两位小公子珠目玉容,引得不少女孩驻足观望。宋夫人看着她们,忽地有些羡慕。为这些单纯的倾慕,这些她不曾有的少女情怀。自己童年已在江湖流浪,九岁第一次杀人,十八岁收了剑归隐外境。随手救起一人后,便日日与他梅林醉酒论剑。哪知那傻子……

两位公子中有一人个性活泼,宋夫人看着他,久不语。

“喂!兄弟,给我找个老婆呗!”

”喂!别走啊!”

“喂!!等等我…”

这一冷一热,不知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丁鹏程陪夫人目送他们离去。走时他问:“你认识他们?”

宋夫人摇头:“有一个孩子很像旧时的故人。”

丁鹏程不再作声。

宋夫人和他走到桥上。

“我知道你没有兴趣听故事,可是我又特别想让你听。你说,我是说还是不说?”宋夫人侧身微仰,嘴角似笑非笑。丁鹏程看着她,突然别过脸咳嗽起来。

“你在较什么劲?”宋夫人低头敛去眼里的血光,一把夺去他手里的伞。丁鹏程静静看她将伞挪过来,挽着他的胳膊要下桥去。

丁鹏程拉住她:“你还没有看景。”

“我们到船上慢慢看。”

江边河灯,载着情思祈望,随流游走。今朝临水照花,不知显现谁影。白驹过隙,易水年华;莫回头,回头破梦。

小船,偏处。一对夫妻相对而坐。昏黄灯光,那故事缓缓由人说…

宋夫人:有女名颂湄,有男名江朗……江朗说去闯荡,结果像个怪物一样回到梅林。没有脸皮,没有双耳双腿,手臂弯曲如丑陋的虫物。颂湄至今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回来的。她恨江朗不守信用回到梅林,还让自己看见他的不堪。可惜颂湄爱他,于是决定亲手结束最爱之人的性命。江朗还在挣扎,颂湄毫不犹豫朝着他心口刺了下去。低下头,他最后呼唤了一声“颂湄”。

抽出剑时,江朗襟口滚出指甲大小的红玉,玉里有毒蚕。

丁鹏程:蚕玉。

宋夫人:颂湄有隐疾,每至下雨日心绞痛难忍,次数多了,身子便开始虚弱,乃至寿命缩短,难测生死。这是秘密,她连江朗都瞒着。可惜命运弄人,江朗先她一步而去。

她等待着生命尽头,希望死时有一人在旁送行。哪知这人太吝啬,非但不肯,还强行将她留下。

留下她做什么?杀人吗?颂湄问剑,冷锋答人。带着渴求鲜血的杀戮再度回归生境。

一夜,凌辱江朗的五十四人卒。又一夜,下令施刑的三名军官被剁去四肢,割去舌头,在千刀万剐中享受着地狱的待遇。然而最后一人,才是罪大恶极。

丁鹏程:原来如此…你如此恨他?

宋夫人:陷害士兵替己送死,有能却不作为,冷眼旁观别人的死亡。罪名可冤?

丁鹏程:不冤。

宋夫人:那老爷可有话要说?

丁鹏程:有。

宋夫人:为何?

丁鹏程掩嘴咳嗽:张叔曾说你为我做过很多事,其中原因除了恨意可是还有些什么?

宋夫人垂眸:没有。一切只是借下人之口引起你的注意。

丁鹏程:张叔曾对我说"一味的拒绝,刺痛的不仅是别人,还有自己’。

宋夫人:可惜你们看错了人。

丁鹏程看着夫人:难道他的话只是在说我吗?

宋夫人:难道老爷以为在说我?

丁鹏程:你也会讲冷笑话。

宋夫人:我在附和你的笑话。

丁鹏程脸色稍顿:对于你,我的死算个笑话吗?

宋夫人笑了。

她不动声色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笑话。丁鹏程算计无辜,事实无误。不论是非,她要他还的只是江朗的命。为了扼住这只狐狸,宋夫人博得下人同情,有意无意让管家看见自己为老爷暗下所做的“贴心事”。后成功将“神不觉”每日给他饮下。接着等啊等,终于等到今天。她一直记着:当年江朗如何绝望,丁鹏程便要如何绝望!她的一笑,就是噩梦的开始。

魔鬼的面容,不适合夫人。不…她叫颂湄,不叫宋鸢。丁鹏程已经不撑,倒在船板上,露在舱外的头侧向彼岸的灯火通明。

他输了。关于人心的赌注终究输了。如果今晚宋夫人选择回去,他会从此忘了缎乐,与宋鸢携着鲲儿找一处安逸之所。

命运笑他痴心,妄想。

恍惚见缎乐立于彼岸,笑意盈盈,脉脉温情,似待他一道离去。

“缎乐…我…”未尽言语,未看尽的人儿。丁鹏程的目光被强行扳回。那双被他温暖过的手已经冷如冰块。

“你为两个儿子留的后路,我早已斩断。老爷,害怕吗?想想他们被仇人虐待的情景…”

“颂湄!”怒火攻心,坦然接受死亡的丁鹏程无法相信,一口鲜血溅在女人脸上。

“丁鹏程,你有多天真?你以为我是你善良的妻子?我要的是你痛不欲生!”颂湄低低笑着,鼻间的血腥味令人颤抖。想死的轻松,丁鹏程,你、不配!

“咔嚓。”

颂湄看着手里的首级滚落。滚了很远,离她很远。还在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他死了。

船周已经听不见雨声,仅有的喧嚣仿佛也在逃离。颂湄走过去,抱起头颅,轻轻扇灭火烛,让黑暗遮盖面容。

“夜深了。”她倚着船身坐下,“老爷,我们睡吧。”

船外不远处,玉莲婴嗅到讨厌的气味,捏着鼻子走开几步。丁府已经掀起大火,该逃的都逃了。颂姐姐守着个死人做什么?

“啊啾!”折腾人的天气。玉莲婴盯着小船,喃语道:但愿今夜过后,雨过天晴。

版权作品,未经书面授权,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上一篇: 第一页 下一篇: 秋末南岭国家森林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