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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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些牵挂,一片狼藉石灰桥河岸废墟上心不在焉溜达了一圈,刚到老闸门位置便仓促收住脚步,几乎是脚不沾地匆匆赶回了车旁。扫了扫头顶闪灼的阳光,紧紧握住把手,一瞬迫不及待就想把它拉开,一瞬又踌躇不决。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拉开、关上的举动,最后指头不知所可搭在了把手。仓黄的脚步车门下不停倒腾方向,迟疑上了好一阵子,终于一鼓作气,快四点钟忍不住还是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我甚至才想起来,我不是昨日就打算过来瞅瞅柳枝的吗?无论如何趁着这个机会我还是打算去给他拜个年。好久没再去过乡村,着实更想体验一把乡村人家年节的氛围。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位沙河堡素昧平生的老乡,但是对他我还是挺惦记的。十公里路程,四处尘土飞扬的工地,风云莫测的这个春天,要赶过去,每次都得激烈斗争上好一番。那次闲谈过后我又去过菜地两次,只是徘徊在那条随时灰飞烟灭宽阔的机耕道几个钟点,始终却再也没能不期而遇。

其实我和老周并不够谈上熟悉,到今天我甚至都一点不确定他到底是“冂”周还是“阝”邹,仅仅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一如过去几十年时间里我结交许许多多老老少少农民朋友那般,随便哪里一支香烟,一席闲谈就熟络了陌生人之间的感情,继而成为无话不谈的老朋友。同样我深信几十年相似的农村阅历足可以成就我们成为心心相惜情深友于的忘年之交。老周是成绵乐高架线那边油坊村,天府新区建设拆迁后租居在新店子一个万人小区的过度户。他全家七八口子住在一套三,年租金八千,搬过来已经一年有余。他告诉我小区的详细地址、名称,出于万无一失,并用手指在地上绘制出草图,却被遗落得干干净净。对于每人每月四百的过度费,出乎意料他显得异常从容。仿佛就没有过哪里六百、八百、几年翻几番那档子事。那些也仿佛就与他穷乡僻壤新店子旮旯头老周毫无瓜葛。与耳濡目染许多打算和过度费同归于尽的人家比较起来他倒显得理所当然。别人都四百就四百呗。老周上个月刚好一次性按个人拥有土地面积比例趸缴社保,这个月开始就可以享受旱涝保收,枕稳衾温,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一千两千不重要,也懒得打听,重要的是终于老有所依。

老周是个撇脱人,别人都能过,他就一定可以活。他的秉性就像他家的拆迁,雷厉风行,势如破竹。同志们,给老子冲!裹起铺盖被褥,扛起值钱家伙,神都没回过来就已经住上了水电气三通的洋房!爽!政策?卵策!别人家的行动就是当家人他的指南。一辈子好社员的他绝不当落后份子!再苦,还有挣工分苦!再难,还有吃了上顿找下顿那么难!

朴讷诚笃的老周给我留下来很好的眼缘,我想以几十年老农的习性,他一定会在地里劳动。哪怕只是像他们那般把凳子茶盅挪地里,边絮家常边象征性活动活动手脚,他也会去的,一定会的。我非常非常厌倦都市的浮华、喧嚣、品味、讪笑、鸡争鹅斗、言不由衷、仁义道德、兔死狗烹。憎恶横行霸道的机车、趾高气昂的制服、顾盼自雄的另类,唯谨对贫而乐道返朴还淳乡村、乡人情有独钟,始终不渝。没事常常周围乡村四处闲逛。与奉若神明的高大上相比,我会主动和某位正独自忙碌的老农套近乎。第一句拉拢距离的话题一定是,“我原来高店子信用社上了十一年班!你晓得高店子吧?”,得到的答案毋庸置疑是肯定的。顿然亲近了不少。原本根本就不想搭理肥头大耳的你不是拿起相机东照西照搞拆迁的嗦。在不表明身份情况下,通常他们都会误会某是政府公派。而公派在他们那里通常是不会有好脸子看的。和他们闲扯时,好几位老农告诉我,闲下来准会犯毛病,所以宁可什么也不干就去地里锄锄草。在那条机耕道上闲逛无数年,老周是唯一主动和我搭讪的农民。“诶,你好胖哦!”。于是便有了那次天马行空阔步高谈。

他看见我也许会非常高兴,也许会非常诧异。说不定他会立马就丢下手里活计邀请我到家里去做客。农村人家心直口快热情好客的秉性世代传承,蔚然成风。认识不认识见面聊天、吹牛、喝茶、抽烟、喝酒、吃饭!不去就是看不起农民!就是非鸡巴骄傲!去了就了然了!其实你点不骄傲,多随和的一个人。最有可能他糟糠之妻会笑颠颠端出来热腾腾一碗五个鸡蛋的醪糟水!乡村里的人家善待贵客通常是红糖煮鸡蛋,或者粉子醪糟。再盯住你看,“是不是不够甜?”,“味道肯定不好!”,“吃了再给你煮一碗?”……生怕怠慢了你这位远道而来最喜欢到他家里边吃鸡蛋喝醪糟的先人。也有可能他会极力邀我去幺店子侃天。不过,客随主便,一切我都非常乐意接受。遗憾的是任凭狂轰滥炸我始终也没能学会农闲时他们最常在幺店子玩上几把的点子牌。甚至到今天把下大力气唯一记住的几张点点也全忘记了。而幺店子里即使三岁孩子也玩那玩意儿。如果他喜欢麻将、扑克我都随了他。最最担心的是,有三轮奥拓的他会不会接受了老年骑游队的邀请,又去了绵阳汶川?很担心,不住深踩下油门。也许不会,也许会。也许我急赶过去了他就不会。也许他早就料定过年我是一定会赶过去造访他的,在那道驻车的坡顶他肯定等上我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当初我怎么会如此冒失,不留下来他的号码。只是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一句话而已的起码尊重。

在工作十一年的那段路上我兜了两个大圈子,终于还是驶入了消防队到和平钢厂那条曾经烂熟于心的乡村机耕道。只是现在被水泥拉为了平坦的直线。我记得那条路边曾经一排挺拔苍翠的梧桐树,掩映在树荫下一个两间门脸的幺店子紧靠钢厂机耕道入口。在那里我买过香烟、冰糕,也刻意驻足透过窗口观看过他们闹哄哄的牌技表演。不过看样子他们丝毫不在意我这位边啃冰糕老气横秋叼嘴角一支包口烟一惊一乍表情的看客。他们一定是明穿了我的做作!龟儿子一个信用社过来听逑不懂客家话的宝气居然装疯眉翘,就是翻开给你也琢磨不出道道!而对懂行的,他们通常是扭开身子遮遮掩掩的举动。他们通常是挂有小彩的,所以思维格外缜密。哪怕一个三岁谁家孙娃子也一定严加防范。指不定就给你秃噜出了,丁丁儿、斧头、天牌、地牌、和牌,银家都认得到。该回避尽量回避,还不能暴露了小家子气的举动。它门前常常驻许多辆火三轮或者两轮摩托。我甚至在想,会不会遇上庙山屠夫恩其一个公社的老储户白头布,背背篼东摇西晃不知乐什么收不住嘴角,不知看什么抬起白头布东张西望。也可能不会是他,三圣和平钢厂惜字如金瘦精精的周厂长,肥头大耳满头银丝的女强人暴发户王书记,太平村上那位忘记了名字但铭记她门前那棵老枣子树的干部?最最有可能会与老同事叶平安、叶挺贵和长得一个模子分不清名字的几兄弟旧雨重缝。

很快就到了老领导老家驸马小学前面老供销社位置,小学门口曾经阒无人声那座水泥桥没有了一丝痕迹。掩映竹林下一条河沟连同竹子同样消失于视野。老领导老房子楼下杂货铺和门前那棵大树却还是老样子。而且一点不减当年的兴旺。门前重起摞起很多纸箱,充分证实了他老当益壮欣欣向荣的气象。只是斜对门经营了几十年供销社那排直角尺摆设开间宽敞的小瓦房不知了去向。我不敢确定对面成半工字形布局,简单修葺,卷闸门紧闭的矮小瓦房难道真会与它有所干连?但是你依然可以迅速而完整的在脑海里把它们组合起来。依然是黑漆面斑驳的玻璃展柜,依然是爱理不理那位商品粮太婆。依然那么古朴,依然那么闹热,依然手舞足蹈钻进去,依然蔫头耷脑溜出来,依然那么高不可攀,依然如此遥不可及。依然伤透了心,依然举肿了颈。依然破涕为笑,依然转嗔为喜,依然恋恋不舍,依然频频回首,依然执迷不悟,依然嚎啕大哭。唉,这个令人叶公好龙般肠子、脑子、心子、耳朵、眼窝子绞成一锅粥的供销社啊,你就不该到这个地方来开张!依然不乏那位大树下挂肉架子屠夫大不咧咧的吆喝和说三道四矫情的买主、看客;茶馆里济济一堂天南海北兴致勃勃吧嗒叶子烟,是非公理,鸡毛蒜皮的老茶客;茶馆外光屁股嘻嘻哈哈东跑西颠的小屁孩;而某位蓝布帽一定正面红耳赤深恶痛绝某位倒瓜不精的出牌,继而得意忘形显摆自己某张堪称点子牌传奇的绝杀。真是出神入化,妙手回春!嘻嘻,他妈哪儿拱个华佗出来?哦,应该称其为四两拨千斤,腐朽化神奇!简直是诸葛孔明才有的智慧,神机妙算,神机妙算也!大智若愚,大智若愚乎!

我很想见着老周,很想继续和他聊起上次故事的后续,我很好奇他们一个生产队从新店子徒步九眼桥担尿水的经历。呵呵,脑海闪现出上次他一个天真的假设,忍不住哑然失笑。六十好几的老周真感觉他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我告诉我女娃子‘那个年代你就是黑了满新店子乡坝头走通宵绝对没得事!’”。他可真是想得出来说。“唉!”,紧接着喟然长叹。其实他要表达的感同身受,不言而喻。他太息的又岂不是众人的太息。那一番意味深长的叹息后,我们好一阵子再没续上话题。甚至突然又冲淡了我们刚刚热络起来的感情,东张西望各自胡乱不知所措盯住各自的哪里。也让原本一股脑的诸多问题稀里糊涂就跑剩下空荡荡莫名其妙的呵呵。上次忘记了问他一趟挣好多工分?中午哪里吃饭?九眼桥在他心里的印象?沙河堡也可能还记忆犹新吧?甚至突然搞怪的想起一个滑稽而荒唐的问题,老周,你不会到哑巴堰真洗过澡吧?会不会还知道麻苹的味道?哈哈,忍不住笑了出声,把老周快想成了自己那副德性。

老周是不止一次啖过瘟猪肉的,而且对瘟猪肉绝妙的味道大放厥词。见他眉飞色舞比手划脚生吞活剥样子,绝对用得上放饭流歠,不成体统!而且我偷偷在心底合计了一下他一次囫囵吞枣的数量应该可以和我势均力敌,旗鼓相当。邻居中除那家子那位一次可以吞几斤饭,几个髈的老李师傅,对于单次肥肉的吞噬量,除了我,无出其右。不过,在虎视眈眈群狼盘踞生产队土地上说起来,何足挂齿!小生甘当鞍前马后犬马之劳免费托运猪蹄髈,象蹄膀,髈髈髈。别个就尘埃落定前孤注一掷那一把撑开你两次肚皮。六零大饥荒年代新店子也是饿死过人的,他本家就有一位长辈。但是新店子赶夜场的的确确破天荒第一次有闻,而且咫尺之间高店子工作十一年居然会全然不知!不得不令我大跌眼镜。只是不知那是何等壮观诡异的场面?四面八方乡人举起灯笼火把,牵起猪马牛羊,背起娃子,挑上菜筐,拉板车,骑凤凰,搭便车,坐箩筐,马马肩,襁褓装,浩浩荡荡往新店子开拔,到底是从家里撤退还是去哪里赶场。

疾驰在这条轻车熟路机耕道上,两旁宽阔的菜地里只见到两位农妇,而且只是半倚半躺在斜坡坎上摊成十字架捏上镰刀晒太阳,聊天。路旁农家院落多数关门闭户,让人很难再体会到牵肠挂肚的味道,火炮味、腊肉味、染料味、喜庆味、猪粪味、宝气味、相因佬味……些许失意悄然袭上心扉。新兴镇油坊村便民服务中心斜对门公路旁边,一栋一楼一底门前空旷的院坝上,几位老态龙钟的妇人松开棉衣领子或者敞开了来。坐条凳、椅子上,脚搳开来回晃悠,一堆横掰竖扯无可奈何正啃着甘蔗,无精打采拉扯家常。老远便盯住车看,直到近前再到远去。仿佛是好奇,仿佛又无动于衷。只是缓缓驶到近前的时候她们停下来话题,放弃撕扯,脑袋伸长左顾右盼,警惕地盯住车努力审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她们继续和甘蔗又较上了劲。唯有来路上刚出殷家林一头往天鹅村老队部三岔口挨着荷塘竹林里那户人家让人眼前一亮!分明就是家里边那些年的初二!门前、路边、巷子、藕田边、包括隔壁邻居院坝上停满了汽车、电瓶车、摩托车。路口袅袅升腾着热汽地灶旁,几位捆围腰厨师打扮男男女女正四下里张罗。竹林里好几桌花花绿绿老老少少的新衣服兴致正酣,喝茶、聊天、吹牛、打牌,或者撒开臃肿的冬装来来去去漫不经心享受着乡村田野里懒洋洋的日光。

几乎我一路经过的农家,每户门前东堆西砌还没有来得及扫除的火炮纸,烟花盒,红红的一地狼藉。他们很可能是有讲究,我知道家里初一天垃圾是历来不允许清扫出门的。

嘟,摁下遥控,把车停泊在渠边草坪上。刻意瞅了一眼湾上我以为早已门庭若市蜩螗羹沸那个两楼幺店子。椅子横七竖八撩在三棵大桦树下抽水房旁边,鸦雀无声。那位老板模样年青的胖女人正独自站在打开的门脸正中,一只手掀着挡风的塑料门帘。平日里骈肩累踵络绎不绝的茶客们都去了哪里?急不可待甩开手脚往田野深处走去。路口曾经鲜亮夺目“油坊村百亩蔬菜示范基地”金字招牌上次只是锈迹斑斑残缺不全,而如今甚至就连胳膊粗铁管桩头也没能留下来蛛丝马迹。右边早已开始挖掘的红泥土上现出来道道新轮辙。路旁丛丛参差不齐东倒西歪枯萎了的草杆,紫色胡豆花、黄亮亮菜花、青青草丛、簇簇野花散发出阵阵淡淡的清香,迎风拂上面颊,蹿入鼻腔,我却并没有心思去端详。越发的快,近乎一路小跑,边向远端打望,右边千疮百孔油坊村打米场颓唐地站在原地。雪鬓霜鬟,满目寥落。提灌房安详地依着老池塘。池塘过去,地里一位正挥舞锄头的老农,模糊的眼神,他站的位置,让我涌动出一丝欣喜,肯定是他,老周!

失魂落魄坐在路旁一根倒下的水泥电杆上写下来这个话题,他并不是老周,也不知老周去了哪里?此时透过裤腿刺入肌肤丝丝凉意。抬眼望过去,场口坡顶一栋三层楼房上空,闪烁着耀眼光环金色的圆球,不远不近挂在半空中,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远端唯一那栋草房孤零零地矗立在东风中,半开着门,没有人迹。伫立在苍凉的田野里,眺望着寂寥的场镇,我怎么也抓不住年节那份欣喜。甚至我还隐隐感觉到,它在不停向我注入闪烁着光芒冰冷的寒气。

路旁小沟潺潺淌着混浊浅水,仿佛依然如曾经那般欢快,却再也寻不着小精灵们栖身的草丛,活泼的身影。壁坎上的红岩石条坑坑洼洼,高高低低,很多被风化断裂,或者磨成了大大小小圆润的石包,堆堆粉末被阵阵风儿拂去。沿着它走走停停,彷徨反侧,不知该往哪里去。

2016.02.11正月初四,新店子,田埂,老三,电话、微信13880083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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