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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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世界的坏,加在一起,是双倍的坏。

两个世界的好,加在一起,都是你。

我的世界只有你。

甄辛赶到学校时早已过了放学时间,校园里寥寥数人,因而他一眼就看到了甄意,背靠樟树,夕阳洋洋洒洒将未褪尽的颜色染在他身上,大门缓缓合上,他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继续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甄辛莫名就想起了很久前。

那天的记忆他已经模糊,应该是在下雨的吧,大巴里满是潮气,到站时只剩他和他的母亲,司机熄了火,好像是叹了口气,他回头,又被母亲拉着手迅速下了车,那句“真可怜啊”就不够真切地被掩埋在了重新启动的引擎里。而甄辛看到了他。落了漆的铁门前,有个白嫩嫩的小孩子抱着个小兔玩偶,直直地看着他,走近了才发现,他并非看着他,只是看着车,甄辛也回头看,那辆巴士早就驶远,卷起一大片的尘土。

他哭了。眼泪断了线止都止不住。但也没有大哭大闹,连声音都很小,只是在不停地掉眼泪。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将母亲带去了办公室,另一个牵了甄辛的手,又蹲下身哄那个在哭的小孩,“你看,哥哥来了。”所以那天,九岁的甄辛先明白的是,我是哥哥了,晚上躺在小床上再明白,母亲不要他了,这里是孤儿院。

“哥!”甄意看到了他,拉下耳机朝他跑过来,甄辛的回忆戛然而止,他在笑,所以他也跟着笑出了虎牙,又伸了手,在他冲过来时恰好将他拥入怀里。

后来甄辛问过他,那天的天气是在下雨的吧,甄意说不是啊,太阳很大,空气里都是薄荷的香气,甄辛说是我给了你薄荷味的奶糖吧,甄意摇头,不是的,他否认道,没那么简单。

那个时候他们也不叫甄辛甄意,这是后来甄辛自己取的名字,孤儿院的小孩都只有编号而已。

“哥哥?”

甄意见他没反应,一米七几的高中生在他肩头撒娇般蹭。

“嗯,长高了啊。”

“可不是,你都出差走了一个月了。”

甄辛拍拍他的后背,松了手,说,“走吧带你吃顿大餐,都瘦了。”不想又被他抱住,声音嗡嗡的。甄意说,“不用了,不用吃大餐。我比较喜欢哥哥做的饭啊。”

夕阳终于全部沉入天际,香樟叶扑扑簌簌,被风吹着掉落几片。

车是公司配的,经常跑业务需要备车,又因为甄辛业务出色而索性将钥匙给了他自由支配,甄意坐上副驾,甄辛弯腰进来时顺手把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扔给了他。是一款手表,甄意想说点什么,被甄辛抓了手腕给他戴上。

“送你的。”

“你不用每次出差回来都送我礼物的。”

“甄意,”甄辛的手指拂过表盘,“你每次都只要说喜欢就可以了。”

车子发动,在一个红灯前甄辛食指扣入领带扣,将束得过紧的领带扯了又扯,渐次亮起的街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不远处新开了一家商厦,大屏幕频繁播着广告,在信号灯跳到绿色时停在了一家日式料理广告上。

“吃这个。”

甄意突然指了指大屏幕,“哥我们吃这个吧。”

甄辛抬头看了一眼,虽是在埋怨怎么不早说现在都要开到那边才能掉头,嘴角却藏不住漾开了笑意。

想给你最好的,是那种我只有一百也要想方设法给你一百零一的好。

甄意是甄辛带走的,那天的天气他记得很清楚,是个晴天,他买了一束向日葵,在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给了甄意全部重新开始的人生。

他刚毕业,甄意刚上高中,他用大学打工攒下的钱租了房子,用实习的钱配置了简单的家具,然后,用他满心的欢喜从那个破旧的孤儿院接走了甄意。谁都没有留恋。新生活在面前铺陈,那辆将他抛弃至此的大巴又将他们带走。甄意牵了甄辛的手,就像第一天,那个哭到眼睛鼻子通红的小孩牵住了九岁的小哥哥的手。

那时甄辛说,“握紧了,别松手。”甄意说好,十指紧扣,又说,“哥哥你知道吗,今天也是周六。”

他每周六都去门口等他的父母来接他,第一次的见面他哭得那般难受,也是因为那辆车里,没有他的父母。

他们谁都有过被领养的机会,除却甄辛的不爱说话和甄意每周必要去门口的怪异举动,都还是长相周正的可爱孩子。但没人愿意一下收养两个男孩,而他们关系又胜过了亲兄弟。一次院长骗甄辛去郊外的园子里摘菜,回来时甄意已经被那个来看过很多次的家庭带走了。他没有哭,也没有闹,拒绝吃晚饭,只在失修的滑滑梯顶端坐了很久很久,月亮被云层遮盖了,又探出个头,星星都不说话不眨眼,他想起故事课上老师给他们念过的句子,什么想我了我就在每一颗星星上看着你。

他数了几百颗星星。他第一次看着深邃不见底的夜空想,这次他真的是被抛弃的孤儿了。星星那么远,想你了你怎么可能听得到。故事都是骗人的。

但几天后,甄意又回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甄辛躲在门背后,偷听那个家庭说没办法啊,这孩子不肯吃不肯睡,只念叨着哥哥。然后身后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牵住了他的手,抽抽嗒嗒地控诉哥哥这几天都不陪我。

手心里黏糊糊的,甄辛问这是什么,他抹了抹眼泪,举着小手一脸骄傲,“说这是我给哥哥带回来的薄荷奶糖啊,哥哥最喜欢了!”

眼睛亮晶晶的,眼泪被折射成光。

故事没有骗人。想你的话就看星星,星星不远,星星是你的眼睛。

那个时候,甄辛十一岁,甄意五岁。甄辛好像突然懂了很多事。懂滑滑梯上的那个夜晚,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懂甄意又回到了这里意味着什么,懂自己的无能为力,和隐隐约约的责任,虽然那时候,他连责任两个字的具体意思都不知道。

甄意是为了他回来的,他穿着一身新衣服的样子那么好看,所以,他也一定要把他带出去,带他到那个有新衣服,有吃不尽的薄荷味奶糖,和哥哥永远陪着的世界。

“哥。”下车时甄意靠过来,手指捏住他的领带,距离近到低头就能落个吻,“领带还是系上吧,不然很难看。”

“嫌我难看了?”

甄辛顺着他的动作后仰,头靠在椅背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甄意都是好看的。

“怎么会,哥哥最帅了。”

“你啊。”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淡淡的栗色,“系好了吗?”

“好了。”他最后把衣领翻下去。甄意新戴上的手表咯在甄辛的下巴,“我很喜欢,哥哥的每件礼物我都喜欢,但是……”在熄了火的车里,外面的五光十色只在车窗烙了个影,像是个被隔绝的世界,甄意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我不想你太辛苦。”

沉默几秒,甄辛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走吧去吃饭。我能给你的不过是一蔬一饭,一个遮雨的住所,这算得上什么太辛苦。”

结果也没吃完,甄意提着打包的盒子走在前面,甄辛还在停车,他们住的地方偏远,也没有停车场,甄辛每次都把车停在路边,再步行十分钟回家。

年久失修的破旧小区,路灯早已不管用,甄意才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甄辛叫住,小跑着赶上来牵住了他的手。

“我都高二了,还能摔不成?”

“可是我老了,我怕我摔啊。”

“真是的。”甄意笑他,“明天拄个拐杖出门吧你。”

快到楼下时却亮堂起来,楼梯口停着的面包车开了远光灯,走近了才知道是隔壁的邻居在搬家。那对夫妻也看到了他们,打了个招呼,说住了那么多年终于要搬走了。两人道了喜,在上楼时听见男的说,“拿什么拿啊,这破地方你还待不够吗,这些东西全扔了才好。”

照明灯啪地灭了。面包车也开走了。楼梯又沉入了黑暗里。

甄辛牵着的手突然紧了紧,也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拉着他上楼。脚步踢踏,踩在水泥地面上。甄意看到他另一只手抬起擦了眼角,到门口时方才放下。

钥匙拽在手心,他却没去开门,反而先去看了对门那户刚搬走的人家。

甄意从他手里接过钥匙,落在门锁里咔哒一声,语气极轻,他说,“和哥哥住在哪里,我都觉得是最好的。”

身后燃起了小小的火光,甄辛点上了烟,推门时又换上笑意,“会更好的。”他重复道,“会更好的,甄意,我能给你更好的。”

房租,水电,生活费,学费,每一笔都是负担,他也才刚进社会不久,没有年月里的积蓄,但日子苦一点没关系,他的弟弟,他的小王子,必须得到最好的。他以为关上门自欺欺人总比孤儿院好多了,但搬走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亚于他们离开孤儿院时的厌弃。

甄辛在门外抽完了一支烟才进屋,甄意已经开了台灯在写作业了,看到他指了指冰箱,“哥哥给我切个西瓜。”

看他在厨房忙碌,甄意放下笔,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我觉得吧,有西瓜吃就是最好的夏天了。”

“西瓜你自己买的?”

“对啊,不过要是我说喜欢吃西瓜,肯定有好多女生会送我西瓜的。”

“哟,小小年纪就知道出卖色相了。”

“那你买不买给我?”

他说得太小声了,水果刀从西瓜中间滑落,嘭一声裂开,刚好盖住他的话。

风扇在头顶一圈圈地转,甄辛大概已经睡了,房间的门半掩着,透出点光。甄意刚解出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一抬头,看到外面下起了雨,滴滴答答,落在玻璃窗上。他终于笑着扔开了笔,轻手轻脚走进甄辛房里,窗是关着的,但他故意弄出了点声响,甄辛迷糊着眼问他怎么了,他说下雨了看看你关窗没,又说会不会打雷啊,甄辛朝他招招手,说写完作业去洗澡吧,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雷,洗完跟我睡吧。

头发没有完全吹干,拱到甄辛胸口时他皱了下眉,但还是很顺势搂住他,在他额头烙下一个吻,说晚安。

再复杂的物理题都有答案,但是,每次甄辛像小时候那样亲他额头时,突然加快的心跳,该用哪个定理来解释?

但还是,想靠近他,更靠近他,是万有引力吧,迷迷糊糊中他想。

甄意就读的学校是市重点,周六还要补半天课,甄辛开车送他去学校,看他跟同学熟稔打招呼也放了心,甄意在那所孤儿院里,也不算爱说话的类型,但说到底,孤儿院的哪个孩子是真的天真无邪、每天笑口常开呢?但好歹,甄意按着他的期望长成了普通的少年。

中午放学时甄辛提着饮料去接他,看他从女生的簇拥里走出来不免发笑,加了冰的可乐滴着水,沿着指间落到手腕。

“你很受欢迎啊。”甄辛将饮料贴上他的脸,笑着打趣。

“所以你要少来,不然会看到我的粉丝都得爬墙。”他鼓着腮帮子咕噜噜喝饮料,像只餍足的猫。

“有喜欢的吗?”饮料喝到一半,甄辛突然问道。

甄意被可乐呛到,干咳几声,让甄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用得着那么紧张吗,现在你有喜欢的人也正常,谈恋爱也不是不行,就是别影响学习。”

甄意终于顺过了气,盯着甄辛看了数秒,“真的不介意我谈恋爱啊?”

“听你这口气是已经在谈了?”

“没有。”甄意拿可乐去堵甄辛的嘴,“我要好好学习的嘛,考最好的大学,不是哥哥说的嘛。”

半边脸被初夏的阳光晒得发烫,正午的街道很安静,他的声音很动听。

甄辛读大学是跟他父亲要的钱,求来的,他高考考得很好,有学校向他投来了橄榄枝,愿意给他提供四年的全额奖学金,生活费也可以让他勤工俭学,连院长都替他高兴,但是谁也没想到,甄辛拒绝了。

那个天阶夜色凉如水的深夜,他早就在不算高的滑梯旁数星星,数到一百颗,甄意捧着个西瓜,递来勺子,说是去冰箱里偷偷拿的。

他说,“哥你不想上大学吗?”甄辛说,“想,但是我不想离你太远,不是,我不能离你太远。”

西瓜被挖的坑坑洼洼的,中间的甄辛挖走了,又送到甄意嘴边。那所学校在外省,他查过了,飞机都要飞四个小时那么远。

洗手时甄辛抬头去看甄意,眼神黑亮清透,像西瓜籽。他握了握他的手,“说没关系的,我要念大学,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是院长给的,当初他的母亲登记时写了他的名字,甄辛顶着炎炎烈日站在他的别墅门口,踟蹰到黄昏才按了门铃。并不顺利,具体他不想赘述也不愿回想,总之他像狗一样被施舍了一张银行卡,又像当初踢开他的母亲一样被踢出了大门。

回到孤儿院时甄意在门口等他,身体发抖,看到他了一把抱住,说,“哥哥我以为你就这样走了,他们说你去找自己的爸爸了。”眼泪蹭了甄辛一身,他不知道是裤袋里的银行卡更让他觉得痛,还是扑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人更痛。

他说,“你听好了,我没有爸爸,我们都只有彼此,知道了吗?”

很久前他就知道甄意跟他不一样,虽然都是孤儿,甄意是因为一场车祸,他的父母在生死关头还将他护在了怀里,保全了他的性命,所以他是延续着父母的爱和生命在活着,而甄辛呢,是被父母抛弃的生命,他活着,只是为了证明他可以活着。

但有什么关系呢,到头来,我们也只有彼此。

上大学前他带甄意去了一趟游乐园,过山车,海盗船,碰碰车,夜幕降临时坐上了摩天轮。他在整个城市的制高点暗暗许诺,一定要过上很好的日子,和甄意一起的好日子。而甄意握久了冰淇淋的手有点凉,慢慢靠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像在飞。”

“你喜欢吗?”

甄意重重点头,星光和远处的烟火洒进眼里,眨一眨眼便是甄辛的世界。

微弱的蝉鸣。车里的空气有点闷,甄意摇下了车窗。可乐喝完了,瓶上还在冒着水珠。嘭,再一个个爆炸。

“中午想吃什么?”

“凉面吧。”

甄辛调转方向,甄意帮着看后面的路况,驶出一段又忍不住发问,“哥哥呢?哥哥有没有喜欢的人?”

甄辛摇头,腾出手去捏他的脸,“光是你就把我的心占满了啊。”

“你缩句。”

“啊?”

“缩成,你把我的心占满了,多好听啊。”

“没什么啦,你小心开车。”把他的手打掉,甄意看着他的侧脸想———我最喜欢你。

但这份喜欢是出于弟弟对哥哥的爱呢,还是该止于弟弟对哥哥的爱?

哥哥是英雄,披荆斩棘,千军万马,给了我一个家。

“哥”

“嗯?”

“去超市吧,买食材,我做凉面给你吃。”

“省省吧,我可不敢吃。”

“喂!说什么呢,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哈哈。”

瓶子上的水珠都蒸发光了。麻雀叽叽喳喳从枝头飞向电线杆。他伸手去够甄辛放在后座的啤酒,被他扔来一瓶矿泉水。“敢喝酒试试?”他警告他。

“就说了,你不行吧。”甄意心想,“所以啊,他真的只是把我当弟弟啊。”

家里的冰箱永远备着大升装的牛奶,甄辛早晚都会记得给甄意热好一杯,偶有几次甄意抱怨天天喝纯牛奶都喝腻了,第二天冰箱里会多出许多果汁酸奶。但甄辛不喝,他只喝度数很低的啤酒,给甄意的解释是工作需要炼下酒量。也不是没有醉酒归家的时候,甄辛在路旁吐够了,才巍颤颤地扶着墙壁上楼,打开门看到甄意房间的灯已经关了,怕吵醒他索性倚着鞋架坐在地上醒酒。

甄意不是不知道,一次忍不住拿了毛巾给他擦脸,趴在他耳朵软软地喊哥哥,甄辛迷糊着,像是茫茫大海里抓住了一叶扁舟,他扣住甄意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鼻息沙沙的,融化在甄意耳里。他们紧紧抱着,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睡到天色发青。

但是自那次之后,甄辛从没再喝醉过,或者是,从没再让甄意看到他喝醉的样子。

最后还是拗不过甄意,去超市买了食材,他把甄辛推到厨房外,执意要独立完成一餐饭,但是为什么蛋打在油锅里会噼里啪啦炸开啊,甄辛听到声音没忍住笑,从他背后绕过手去关了煤气,又抓住他拿着锅铲的手,翻了下早就糊了的鸡蛋。

“油放太多了。”

甄意不说话,扭过头看甄辛,“嗯?怎么了?”

甄辛眉眼弯着,胸口贴着他的后背,好像稍稍踮起脚就可以亲到他,而他也低了头越靠越近,近到甄意乱了呼吸,慌乱中也忘了闭眼。

他的手捧住了他的脸,拇指指腹揉了揉他的眼尾。温柔是流黄的蛋。

“这里溅到油了?”

他又揉了揉,凑近吹了口气,“疼吗?”

“疼死了,交给你吧,我要出去了!”

甄意挣开他无意为之的环抱,跑出厨房时还能听到他絮絮叨叨在念,“去浴室用冷水洗一下,都红了一块了。”

是红了一大块了。甄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被他抚摸过的眼尾的肌肤,红到耳朵。

你的温柔真的比溅起的热油还可怕。

还是,我的狼狈比那个焦了的鸡蛋还难堪。

“最后还不是我做好给你吃。”甄辛把叉烧肉往他碗里夹,看他心不在焉拌着面又放下筷子,拿过他的碗替他拌好,再推给他,“你就知道折腾我。”

甄意不说话,低头闷闷地吃了一大口面。

“我就喜欢被你折腾。”甄辛以为他生气了,立即改口,“味道还可以吗?”

“为什么你会那么多啊。”

“啊?”

“什么是你不会的?”

“很多啊。”

“喜欢呢?”

水烧开了,呼噜冒着热气,甄辛放下筷子要去倒水,起身时被甄意按住了手,抬了头补充,“哥哥,我说,喜欢你会吗?还是不会?”

壶顶被喷涌而上的热气顶开,水蒸气弥漫开来,氤氲在两人之间。午后两点最热的太阳,攀爬上窗台,细细密密洒了一室的光。

是模糊的,也是清晰的。

甄意的眼神亦如小时候,瞳孔是玻璃,于是那些原本稀疏平常的事透过他的眼镜去看便是折射后的五光十色。

而他现在眼里只有甄辛。

甄辛清了清嗓,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僵持几秒他笑了,薄薄的水雾于是慢慢散开,他揉了揉甄意的头顶,说,“我会啊。”

他好像隐约知道甄意在期待怎样的一个回答。

“好了快吃面,下午不是说好给你去买球鞋的吗。”

“嗯。”

甄意松了手,将脸埋在碗里哧溜哧溜吃完了面。甄辛已经倒好开水,他扔了一粒苏打味的泡腾片,滋滋滋地化得不见踪影。水面还有微小的水纹,甄辛走过时带起一阵小小的风,水纹变大了。

甄意叹口气,心里的小石头激不起千层浪,汀上的白沙他也看不见。

在甄意扔掉一封又一封情书时,甄辛也在被给与各种更成年人的暗示。甄辛意外很受欢迎,眉眼长开了,干净帅气,小时候的不爱说话让他不能合群,长大后却也成了加分项,给他安了一顶高冷的帽子。他工作出色,却不会巧言令色,张弛有度,也彬彬有礼。拒人千里却不让人反感,反而更想接近他。

但他从不去考虑这些。他没有说谎,照顾甄意已经占满了他全部的心思。他活着,先是为了证明他可以活着,再者,他是为了甄意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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